時間回到2015年11月中旬,

台北的小叔打電話來說婆婆被一個大學生撞到,他在送貨走不開,需要我們前去支援了解,

夫家成員個個都在工作中,當時還是家庭主婦的我,馬上動身搭火車前往台北忠孝醫院急診室,

當時的婆婆在急診室意識清醒,只說頭痛吵著想回家,

因是頭部撞擊傷,急診謢理人員告知我婆婆仍需待至少二小時觀察,

在安撫婆婆的過程中,婆婆突然吐了一地,

醫護緊急安排進一步檢查後,告知我在婆婆頭部右後方有血腫現象,需立即住院,也很快的將婆婆排入加護病房持續觀察,

醫生說如果血腫部份自行消退,就可轉普通病房,

婆婆在加謢病房很煩躁會自行下床,最後不得不將她束縛住,但只要清醒時就一直吵著要回家,

對加護病房的護理工作人員來說是很大的困擾,

之後醫生打鎮定之類的藥物讓婆婆安靜躺床,

三天後轉普通病房,但婆婆只要清醒就要下床,所以仍處在束縛狀態,

我還記得那時的她已經比較安靜,餵飯也都乖乖吃,只是變得嗜睡,

待普通病房第二天換老公去照顧,餵飯餵到一半睡著,醫生才覺得不對勁,馬上拉去照核磁共振,

很快的,醫生告訴老公,婆婆腦部的小血腫已經變大血塊壓迫了半個右腦,

不開刀就會死,老公慌了,想也沒想都就簽下手術同意書,

2015年11月底,在那一場手術後,婆婆再也沒真正清醒過來...

 

 

婆婆在2016年五月底終於離開台北忠孝醫院,移到離我們家最近的安養院24小時照護,

這半年多來,婆婆經歷過好幾次大手術,在加護病房住了一個多月,在呼吸照護中心住了四個多月,

直到能自主呼吸,可以不需要再插管,才真正出院,

婆婆的右腦,因為被血塊壓迫而壞死大半,婆婆無法言語、無法表達,甚至我們也不清楚她懂不懂我們在說什麼,

偶爾在我們跟她說話時,她會眨眼,會流淚,但就是無表情,在夫家人看來,她在難過,

但在我看來,那只是一般的生理反應,醫生沒明說,但我後來去查資料才了解,

婆婆已經算是植物人狀態,

 

在忠孝醫院那半年,老公跟小叔因為工作關係,嫁到台中的大姑也沒辦法時時照看,

所以很多院方跟家屬溝通的醫囑都是由我來協助,

婆婆在加護病房那一個多月至少動了三次大刀,

那段時間醫生都會一直跟我談接下來的治療狀況,

也是在那段時間,我最混亂,最痛苦,

二位醫師都明白告訴我們,婆婆的腦傷狀態太嚴重,即使治療到不需要插管可以出院,也必定是全癱且不見得有意識,

加護病房主任醫師,走的方向是希望我們拔管,讓婆婆好走,

主刀的腦神經外科醫師,傾向不死亡的方向繼續積極開刀治療,

大家的眼淚沒少流,但老公是最無法接受,哭到幾乎崩潰,

他捨不得放棄,最後我們依著主刀醫師作法,不拔管,繼續讓婆婆開第三次刀,

我天天到醫院報到,老公、大姑、小叔,只要放假,也都一直來看婆婆,

我們都一直對婆婆說,加油,要趕快脫離呼吸器,趕快學著自己呼吸喔!

加護病房的護理師們都看在眼裡,有次加護病房的阿長,看到受不了,找我到樓梯間談心,

她給我看了很多嚴重腦傷病人離不開呼吸器,家屬也不接受拔管的案例,

告訴我,苦的最後是病人本身,他剩下一輩子躺著的無止盡折磨,而活著的,經濟上負擔也是折磨。

 

 

 

在該開的刀全開完,婆婆在一個病況穩定但必須插管才能呼吸的情況,

加護病房開始趕人,於是婆婆被安排到醫院附設的呼吸照護病房,

那裡收治的,是家屬不願放棄,需要呼吸器才能活下來的病患,

24小時全天有護理師照顧,一個月三萬,

我還記得,當時婆婆因插管太久,醫生強力建議我們,這種長期需要插管的病人,氣切會比較好,

對於氣切這件事,夫家裡有贊成也有反對,那時吵得很激烈,

婆婆住呼吸照護病房,比較穩定之後,我從一開始天天探望,到後來二、三天去一次,

每次去,總是看著婆婆身上插滿管,瘦到剩骨頭且捲曲的腿,睜著眼無神沒有任何反應,

尤其抽痰時,婆婆會難受到全身顫抖咳嗽流淚,有次抽痰還抽出血來,

每一次抽痰,就是一次的折磨,

我看著婆婆每天都要經歷這樣的痛苦,我就覺得這樣活著,真的好慘...

 

我天天看著這樣的婆婆,天天看著,看到不忍,看到有了怨氣,對夫家人,

他們到底知不知道,他們的不放手,是讓婆婆一直在這裡受苦,他們到底知不知道,婆婆一直在受苦啊!

但我不能說,因為我是媳婦,我的角色,不方便說這樣的直言,

老公的朋友,對老公說,他的執著是大不孝,但老公還是對著需要呼吸器的婆婆喊話:媽,要加油,趕快自己學著呼吸喔!

醫生建議氣切,希望長期仰賴呼吸器的婆婆,可以不用一直受插管、抽痰之苦,

在老公與家族爭執要不要氣切當中,婆婆脫離了呼吸器,

於是很快的,婆婆轉到普通病房觀察,一星期後,婆婆終於離開待了半年的忠孝醫院。

 

婆婆其實在第一次動腦部手術後,就已經沒有真正清醒過,

她眼睛會睜開,對聲音有反應,也有反射神經反應,但僅此而已,

『在政府頒佈的身心障礙鑑定表之中有一項評定為極重度的植物人,

其定義為大腦功能嚴重障礙,完全臥床,無法照顧自己餵食,起居及通便,無法與他人溝通者稱之為植物人

由此可知,植物人是一個活著會睡也會醒,但無法行動的一個人。 所以他即不是昏迷,也不是腦死。』

 

 

出院後到安養院的婆婆,身上的管子剩鼻胃管跟尿管,

但也就是這必須存在的二根管子,讓婆婆在變成植物人這七年來,

尿道感染發炎及肺炎而幾度住院打抗生素治療,

其實在前二年,我就已經很少去看婆婆了,

一方面是疫情關係安養院不給探視,再者,也是覺得,沒有必要一直看了...

以前跟婆婆相處時間並不多,和婆婆也一直守著一般禮儀之份,

婆婆是個話不多,很獨立,也勤勞的人,她不隨便說人短處,有苦也都自己吞,

剛結婚時和她同住一年多,大部份晚餐都會跟婆婆一起吃,然後陪她看一小時電視新聞,小小聊個天,晚上八點左右她去睡覺,我才回房,

認真說來,她是個好相處的婆婆,

這些年看她受的這些折磨,很多的不忍,但我一直憋著不敢跟夫家人說,因為說了就是爭吵,

有時候我會覺得,老公在跟無反應的婆婆說話時,婆婆如果感受得到,應該是一直很生氣的吧,

不喜拘束的婆婆,我們卻一直把她禁錮在這裡,這麼多年...

 

前幾年,長年受糖尿病所苦只能坐輪椅的外婆過世,

她在住院期間也是插管維生,醫生說如果需要長期用呼吸器來維持生命的話,就必須氣切,

不氣切的話就拔管,

不氣切就拔管?我很驚訝彰化的醫生如此霸氣,

舅舅跟阿姨們討論後,不讓外婆受苦,決定拔管,

選了一天,在醫院拔管,救護車把外婆送回家,

外婆躺在自己熟悉的床,舅舅跟所有的阿姨、表弟妹們都圍繞在外婆身邊,

我媽媽緊急搭客運回彰化外婆家,跟著阿姨們一起握著外婆的手,跟她說話,直到外婆沒有呼吸...

我媽說,外婆走的時候,面容是安祥,走的那一刻,是帶著微笑的,

在操辦外婆喪事之時,大家心中是哀傷,但也很多欣慰,因為外婆沒有受到太多苦,是在所有子孫們圍繞的祝福下圓滿結束,

再想著目前還在安養院的婆婆,會深深覺得,外婆是真正的有福之人啊!

 

 

很多人都問我,為什麼不放婆婆走,

我很無奈,不放婆婆走的不是我,我沒有任何決定權,

而目前的婆婆,也不是我們放不放手就能決定的,

除非我們拔掉她的維生管,但這麼做,在台灣是不合法的,

已經走到這個地步,誰都無法決定什麼了,只能順其自然,

而老公,在這二年,已經後悔自己當初的不放手,但再後悔也不能改變什麼了....

 

很久很久前,就想把這些心境寫下來,婆婆從進急診到加護病房,到呼吸照護病房,這半年多,

一路下來,心很沈重,真的,

回憶,在主刀醫生及加護病房主任給予的二個不同方向的建議中,我們混亂著,憤怒著,

和夫家人轉述,溝通,各種負面情緒、爭執...

最痛苦的是,我天天到醫院,只能眼睜睜看著婆婆蜷曲的躺在病床,全身插滿管骨瘦如柴的身體,經歷抽痰的痛苦模樣,而我卻無能為改變什麼,

每每看得我揪心難過,為什麼她得一直受這樣的苦,為什麼大家還是叫她加油撐下去,而不是放下,離苦病痛,

我天天眼睜睜看一個無法有自己選擇權的老人家一直在....被痛苦禁錮著,

有時想著,婆婆無意識也許也是種幸福,

清醒的全癱,這種活著,是地獄。

 

 

前幾年,看了本書,是柯文哲先生寫的『白色的力量』,裡面這段話,我才徹底了解,

電視劇白色巨塔裡的"眉角"原來是真實存在在現實世界裡。
到現在才懂,加護病房主任跟我苦口婆心的那些實話的背後真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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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的結尾,我不知如何下筆,停在這邊很久了,

還有很多不方便說但真實的心情,及很多無奈心境....

 

婆婆目前在安養院住了七年多,當時在醫院折磨了半年僅剩38公斤的骨瘦如柴,

如今在安養院,在專業護理人員照顧下,也慢慢圓潤了起來,

不變的是仍是只有睜眼無表情的模樣,每每看著老公跟婆婆說話的樣子,

我心中想著,婆婆也許是撐著給活著的人一個念想吧!

安養院是個可以看盡人生百態的地方,

曾和婆婆住的安養院的人聊天,也聽了到許多不勝唏噓的真實案例,

只能祈禱自己,老年後,不要拖累到下一代,也不要痛苦拖著,真的就是福氣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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